【王喻】新瓶旧酒（四）
集训第一天以适应热身为主，强度不大，对于职业选手而言，提前完成不在话下。国家队员天南地北地远道而来，叶修和王杰希自然得有所表示。择日不如撞日，叶领队一拍大腿，招待国家队的这顿饭就被定在了今天。
地点选在了微草常用来招待别队的一家饭店，口碑菜品俱佳，离竞技中心也不远，即使这样还是难逃黄少天的吐槽魔爪：“这家都吃过那么多次了，能不能有点新意。”
大部分时候黄少天的吐槽不需要回应。喻文州笑了一下，一步未停地抬腿登上外出专用的大巴车。饭店虽然隔得不远，但一行人倘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步行过去，被认出来的风险未免太大，还是坐车稳妥些。
叶修坐在第一排，好巧不巧听见了这句牢骚，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和王杰希的选择正名，遂好心为黄少天指点迷津：“就是因为吃过，所以点菜才不会踩雷，咱们这十几个人能聚在一起，容易吗。”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就是跟叶修平时的画风严重不符。喻文州了然地点点头，而黄少天则没有那么淡定，“难以置信”四个字就只差写在脸上，他试探着问道：“这么体贴细致，你还是我认识的老叶吗？”
“哪能啊，”叶修耸耸肩，决定做一个诚实的人，他冲着坐在后排的王杰希努努嘴，“王大眼的主意。”
“......他啊。”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转过脑袋往后面望了一眼，王杰希坐在第四排，脑袋靠在头枕上，显然正在闭目养神。他的身旁没有人，与坐得满满当当的前三排一比，显然就有那么一点清冷与格格不入的意味。黄少天撇撇嘴，对于落单的王杰希，他没有任何同情心可言。
大巴发动了，发动机发出低沉轰鸣，喻文州拉了黄少天一把，提醒他坐好，黄少天回过头，满脸幸灾乐祸，然后开始了对王杰希新一轮的吐槽。
喻文州对于耳边的嘟囔置若罔闻，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如松，目视前方，眼里却跟王杰希身旁的座位一样，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彼此都是老熟人，点菜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熟悉的红色菜单绕了半圈后终于传到喻文州和黄少天手里。喻文州对于点菜兴趣缺缺，于是交给黄少天代劳。
黄少天先是闭着眼睛随便选了一个最贵的，然后又哗啦啦地往后翻页，点了喻文州最喜欢的一个。过去的几年黄少天跟着喻文州在这家饭店里不知道坑了王杰希多少顿饭，点菜早已是轻车熟路的事情。
王杰希刚刚在走廊上接了个电话，结束通话后推开一片吵闹走进包间，微草队长自带净化气场，一进门就带去一股清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待东道主发话。
“哟，打完了，他们怎么说？”同为东道主的叶修拿着菜单在他面前晃，“点得差不多了，还想吃些什么？”
“你随意。”王杰希坐下来，略带歉意地说明最后的结果，“许斌他们打来电话，今天有事推不开，周末再过来。”
“也成，”叶修倒是无所谓，语气里不见失望，反倒有些满意，“周末再坑微草一顿，挺好的。”
气氛因为这句话而再次变得活跃，所有人都大笑起来，更有甚者如方锐已经祭出了报菜名的拿手绝活。王杰希在一片热烈里静默着，电光石火间突然察觉到了空气的轻微震动，轻飘飘的笑声倏忽而过。人声吵闹而繁杂，这声轻笑毫不起眼，可王杰希就是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它的存在。不需要定位与判断，他直接看向某个方向。
喻文州跟他隔了两个人的距离，此时正在同肖时钦讲话，对于王杰希的注视毫不知情。他半侧着身子，王杰希只能看见这个人精致而分明的耳廓，贴在项间的黑发，与嘴角的零星笑意。生动而遥远。
菜上得很快，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兴致也很好。喻文州夹了一筷子黄少天特意点的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味道很熟悉，只是......
他捂住嘴猛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半躬着，几乎就要蹲下去，只留一只手还顽强地撑在桌面上，严重程度远胜昨天装模作样的叶修。
怎么了这是，所有人放下筷子，面面相觑，被这突然的变故打得猝不及防。黄少天最先反应过来，扑过来先扶住喻文州，然后一下一下地拍着背为他顺气。
王杰希也放下筷子，显而易见，喻文州不需要来自他的关心，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肢体上，黄少天已经做得足够好——况且他们之间隔着两个人。喻文州需要一罐牛奶，常温，不加糖，王杰希想。
喻文州从咳嗽与狼狈中缓过来，慢慢坐起来，他端起手边的果汁，喝了一口，又恢复了惯常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眼角和鼻尖还泛着一片被刺激的红色，不过很快也消褪下去。
喻文州摆摆手，声音沙哑，不复往日温和：“没事，就是菜有点辣。”
G市人嘛，吃不得辣，众人对此见怪不怪，表示理解。黄少天是知情人士，自然不会就这样轻易被糊弄过去，他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出于前车之鉴只尝了一点点，却仍然不可避免地被呛得咳嗽起来。
“这不科学！”黄少天愤愤道，“这道菜我吃过那么多次，怎么今天的这么辣？换厨子了？”
有吗？张佳乐也夹了一筷子，他也是南方人，不过在吃辣这方面完爆黄少天。张佳乐面不改色地咽下去，甚至还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番：“一直是这个味啊，我记得的。黄少天你味觉失灵了？”
实践决定认识，坚信个人经历的黄少天气极，撂了筷子准备跟张佳乐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被喻文州及时按住了肩膀。
联盟四大心脏可不是随便得来的称号，喻文州在咳嗽爆发的瞬间就弄清了缘由始末，桌上人多，他不宜多言，只能连着给黄少天夹了好几块肉，并用一贯的笑容堵住黄少天蠢蠢欲动的所有发言，温和但是强制：“别说了，吃饭。”
习惯的可怕与不可战胜之处，就在于它的悄无声息。悄无声息地潜入生活，悄无声息地改变一个人，然后再悄无声息地戳破膨胀的、被好心粉饰的太平。就像气球，飘在空中，巨大，沉重，满载着什么，只需“啪”地一下就能变成无数碎片，什么也没留下。
吃完饭后天色已深，最后一丝霞红也被黑夜吞没。他们登上大巴，沿原路返回。王杰希有些生活用品需要补充，下车时从张新杰那里借来一顶黑色鸭舌帽，随意钻进了一家招牌闪烁的便利店。
结账的柜台挨着饮品货柜，他目不斜视地经过一排排五颜六色的饮料，走了几步，最后又折回来。
王杰希有经年胃病，喻文州嗓子不好，两人堪称难兄难弟，以病友自诩。他们习惯于每天喝一点鲜牛奶，晚饭后，或者入睡前，坐在餐桌前，或者干脆窝在沙发上，地点不重要，关键是这种共享某样事物的参与感。
王杰希拿起一瓶牛奶，乳白色的液体随着动作而缓缓移动，在玻璃瓶上留下浅淡的痕迹，这让他想起每次喝完牛奶后，留在喻文州嘴边的那一圈奶沫。喻文州有时候会拿纸巾擦掉它，有时候则不必。
今天吃饭的事情他负有客观上的责任，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王杰希想起今晚走出包间时黄少天狠狠瞪了他一眼，毫无由来。这是一个讯息，黄少天都琢磨过来了，更何况喻文州。但王杰希心里清楚，喻文州不会有任何表示，这是件小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何必大动干戈，这个人第二天还是会礼数齐全地喊着“王队”，客气而疏离。
他将牛奶放进购物篮里，想了想，又拿出来放回原处。一瓶牛奶而已，倘若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王杰希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表示友好，然而他摊上的偏偏是喻文州，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
王杰希很有作为前男友的自觉，关于喻文州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愿意再插手。是避嫌，也不是避嫌，喻文州是聪明人，他们之间不存在误解这一说，也许仅仅就是不愿意而已。
他久久地站在货柜前，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客观上的责任也是责任，王杰希最终找到了一切行为的合理解释，于是再次把牛奶放进购物篮里。他接着又思考了三秒，然后又拿了一瓶一模一样的放进去。
结完账，走进竞技中心的住宿大楼，按下电梯的上升按钮。透明的塑料袋被他拎在手里，东西不沉，但是很有存在感。王杰希突然觉得可笑，他有种在微草劳心劳力带孩子的错觉，这样的错觉让他忍不住要对自己嗤之以鼻。
不一样的，一切都不同。
电梯打开了，里面是楚云秀和苏沐橙，看见了王杰希便友好地打起招呼。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王杰希拦住她们，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他没头没脑地说，语气怪异：“我买了两瓶牛奶，常温，不加糖，送给你们吧。”
两位姑娘明显地愣住了。除却比赛，她们私下跟王杰希毫无交集，这一出实在是莫名其妙，不负魔术师这叱咤风云的名号。僵持中楚云秀推了一把苏沐橙，梳着长马尾的女孩子于是笑着婉拒了王杰希的好意。
“可是牛奶有助于睡眠。”王杰希还不死心。
“我跟云秀都不失眠的，王队留着自己喝吧。”姑娘们手挽手离开了，干脆利落。
简直退无可退。王杰希拿卡刷开房门，换好鞋，摘下张新杰的黑色鸭舌帽放在公用的桌子上，顺手把塑料袋也放上去。他取出里面的两瓶牛奶，踌躇着开口。喻文州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背对着他。
“今天吃得杂，胃不舒服，买了两瓶牛奶，你要不要.......”
王杰希说不下去了，因为喻文州转过身来，手中赫然就是一瓶牛奶，还跟王杰希手里的一模一样。
喻文州嘴边还残存着奶沫，他拿纸巾仔细擦了一圈后随即眉眼弯弯地笑道：“谢谢王队好意，”语气跟苏沐橙一样客气，却又多了份自在，“今天吃得辣了点，嗓子咳得厉害，回来的时候就买了瓶牛奶润喉。”
“嗯，没事。”王杰希无所谓地说，面上没有丝毫被拒绝的尴尬。
他扭开玻璃瓶的盖子，仰起脖子，牛奶从瓶中滑到嘴中，又顺着喉咙食管流进胃里，一路带走晚餐的辛辣。王杰希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自己的那瓶，将空瓶扔进垃圾桶里。另一瓶被随手搁在桌上，巧的是正好放在鸭舌帽旁边，一黑一白格外瞩目。
天气热得很，高温橙色预警每天都如约而至，从未间断。王杰希刚从外面回来，浑身燥热，回来后又被空调这么一吹，冷热交替之下更加难受。有必要用一个温水澡进行中和，他作出判断，拿出衣物果断走向浴室。
洗漱完毕的喻文州坐在椅子上，就着王杰希的背影又缓缓啜了一口。他喝牛奶习惯于小口小口的啜饮，优雅然而速度堪忧，从过去到现在，总这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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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mm，我果然不会插刀，就这样吧（bu